現在的我對莜然來說,大概是隨意動動手指就能處決掉的垃圾吧?
根本沒必要特地來到我面前,看著我狼狽「死去」。
嗯,或許近距離地看著仇人被折磨殘殺致死會帶給她更多快感,換做我,如果我要殺死我的仇人,我也會更願意站在那傢伙面前享受她死去的每一秒鐘吧?
這樣想來,莜然果然是恨我的。
……
好累……
完全使不上力氣。
上一次如此無力時是什麼時候呢,好像是浸泡在腐蝕液里,不斷死去,又不斷醒來,無止境的肉體毀滅,全身都被鑽心的痛和麻痹感覆蓋,直到腐蝕液的濃度降低到某個程度前我的渾身上下都沒有哪裡是完整的,肌肉和神經也被腐蝕,我幾乎花了幾天幾夜才從那裡狼狽逃脫。
但那時是失策,這次到底是怎麼回事。
「咳……」
渾濁的空氣連帶著血水被我的胸腔擠出,我小口地呼吸著,疲憊地睜開雙眼。
鎖鏈已經完全放開,我像一片破布般被扔在地上。
四肢酸痛難耐,像是被數次折斷粉碎,隨意扭曲之後再次修復的感覺。
以至於我現在的姿勢實在是有些不夠矜持。
就像是突然被摔下來的破布娃娃,很隨意地被拋棄的模樣,鼻尖和臉頰都貼在髒兮兮的地面,睜開眼睛就能看到血紅的水泊。
很冷。
身上髒兮兮的,滿是血漿和污漬,還有一些其他的難為情的氣味縈繞在鼻頭。
這下我終於確定,死掉之前,我的的確確失禁了,那淡黃色的液體溶在血水裡,沾濕了我的臉頰和頭髮。
實在是有些不夠優雅,不,應該說太髒了點。
我好歹是個女孩子,再怎麼不講究,對現下的模樣也有些難隱的厭惡。
我用儘力氣,撐起身子,不再被壓迫的胸口終於能稍微喘息。
好累,真的好累……
比想像中要困頓太多,我有一瞬間想就這樣睡去。
身體亞健康呢,茶筱筱。
我這樣調侃著自己虛弱的身體,然後看到某個黑影在我視野的角落站定。
剛從死亡中蘇醒,我的眼睛還無法好好聚焦,一片模糊的光影中,我看到白皙的剪影向我襲來。
我沒躲過,緊接著我的臉被一雙冰涼的手捧起,恍惚中,我看到她筆直地注視著我的視線,看到我又活過來,她似乎一點也不驚訝。
距離越靠越近。
「莜然……」
我的聲音很輕,比羽毛還輕,我總是喜歡這樣呼喚她的名字。
可現在她已經不會回應我了。
她的臉離我咫尺之遠,審視的目光打量著我,比起「欣賞昂貴玉石的美麗所在」,更像是「尋找無價值品的缺憾之處」,不帶著一絲溫度,一如既往的淡漠。
一如既往。
明明已經殺死過我一次。
可似乎傷害我並不能給她帶去些許歡愉,也無法稍稍平息她心中的憤怒和憎恨。
「還不夠啊……」
她的目光有些疲憊,盯著我許久,冒出這樣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說起來,你們這些怪物都這麼難纏嗎?」
毫無徵兆的提問,讓我有些不知所以。
我竭力地抬頭,望著她,而她以實際行動向我展示了她的回答。
她緩緩蹲下,一直到和我平視,然後,猝不及防地,冰冷的刀刃刺入我的胸口。
來自心臟的痙攣一瞬間剝奪走我呼吸的力量。
「咳……」
她的刀並不准,甚至有些僵硬,劃破心臟,又刺進我的肺部,難忍的疼痛裹著血水從我的喉嚨湧出。
現在終於不那麼渴了,我想著。
纖細的手出現在眼前,莜然捏住了我的下巴,強行扳過我的臉。
四目相對,她的臉上毫無表情,彷彿捅了我一刀對她來說既不會感到舒心和興奮,也不會感到害怕或是悲傷。
她問我:
「舒服嗎?」
「有點痛……」
「是嘛?其實你已經習慣了吧?」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什麼?」
「我不會死這件事……」
「很早就知道了。」
「是嗎……殺不掉我,你會失望嗎?」
「失望?」
莜然搖搖頭,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冰冷,不,或許多了一些嘲諷。
她拔去我心口的匕首,鮮血噴洒了一地,她扯住我的頭髮,站起身,像是拎著一塊破抹布一般讓我的視線向著這個房間移動。
我這才發現,這個空曠的房間其實並不那麼「空」。
地面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見都沒見過的魔術紋路,灰色的,詭秘而危險的氣息縈繞其中,最終的彙集點……
是我的身下,被血水所浸泡,彷彿溝壑一般引導著血液流淌,結成一個大陣。
這是什麼?
莜然什麼時候掌握了「魔術」這種東西?
而且……
縱使我的魔術造詣不深,可那隱蔽的氣息我卻不會感覺錯誤。
「時間」、「空間」、「造物」、「剝奪」、「控制」、「清除」……
甚至有連我也無法勘破的連結陣在內。
這不應該是人類所能掌控的東西。
「這是……」
我終於感覺到一絲冰冷的恐懼。
不是來自於自己,而是對她,莜然,對她會面臨的一切。人類踏入「神秘」之中的後果,正如扔進深淵的靈魂一般,萬劫不復。
那是世界之理對傲慢的僭越者降下的,幾近永世也無法償還的「罰」。
破裂的心跳在收縮,在提醒我身體所剩時間無幾。
不能這樣,小莜會死掉。
冰冷灌進胸腔,我從未感覺到思緒如此清晰過,我用盡全力地大叫出聲,解除施加給自己的限制。
現在不是贖罪的時候,無論如何,我必須救她,破除這個結界,不能讓她再染指這個領域。
可是……
我卻失敗了。
像是枯竭的水源一般,我無法從身體內汲取我的力量。
錯愕像是洶湧的狂風一般填滿胸口。
她卻似是早有預料,審視著什麼稀有物一般地盯著我,越湊越近。
「莜然……這、這是什麼……怎麼會?」
胸口的痛也及不上此刻空氣中倒灌入肺部的害怕,連我都察覺到了自己語氣中深埋的無措,她卻仍不回話。
好聞的味道向我貼近,很近。
那是熟悉又陌生的場景,很久很久不見的場景,那時候我和她還是「最好的朋友」。
日夜相伴,形影不離。
直到那一天,她離我而去。
不,或許是我逃跑了。
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她無法再一次重蹈覆轍。
而且現在必須救她。
她的唇靠近了。
「不、不可以……莜然、莜然!」
我想要拒絕,我竭盡全力地別過頭去想要逃避,可等來的卻是粗魯又用力的手心。
然後唇瓣相融。
冰涼的,濕滑而咸膩,不像是吃過什麼,而像是眼淚的味道。
她閉著眼,有些冰冷的手從我臉上移開,一寸寸地貼著肌膚,滑去我的頸間,扣在項環上面,我的喉頭。
我的身體終究只是一個小女孩,她的指節稍稍用力,我就被掐得無法呼吸。
窒息使我不自覺地想要張開嘴尋求空氣,可卸下防禦的瞬間,齒間就被狠狠入侵,她的舌頭探進我的嘴裡,捲起我幾乎痙攣的舌,啃咬,吮吸。
久違的獨屬於她的味道,只有夢中才得以一嘗。
一絲冰涼探進我的心口,她的手撫上我胸前的傷口。
然後執拗地鑽進我的體內。
好痛、好痛、好痛苦……
失血太多,視線被劇烈的疼痛和窒息剝奪,意識模糊不清,除了痛我幾乎無法感受到其他。
她的力氣大得出奇,撕開刀傷,探進我的胸腔,折斷我的肋骨時,我幾乎痛到暈過去。
鎖鏈咔咔作響,那是我無力又無措的垂死掙扎。
冰冷的手將我奄奄一息的心臟捏在手中,她離開我的唇,帶著紅色的絲。
淤積的鮮血從我的口中湧出。
渾濁填滿視線。
我看到她深埋進我胸口的手臂,能感覺到她一寸寸收緊的手心。
「你輸了,小茶,你以為自己掌握一切,傲慢地奪走別人珍視的一切,沒有想過有今天吧?」
「不……不要……」
到底多久沒再哭過了呢……任何事情,任何的人,都應該無法攻破我堅硬若頑石的心才對。
可是她輕而易舉地就做到了。
「莜然……不要這樣……你會死的……」
「那又如何?」
她冰冷地嘲笑在我的耳畔越飄越遠。
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冷漠,我彷彿在她眼裡看到了一整座冰山,冰山可見一隅,而深埋在冰山之下,永凍的海水裡的又是怎樣的風景呢。
沒有愉悅,沒有驚訝,更沒有悲傷,就好像我被傷害對她來說無關痛癢。
看來我失算了,我自以為是地覺得這樣的我可以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求來哪怕一瞬間的原諒。
我失算了,我仍在起始點。
無法離開。
心臟破碎,長時間的窒息和失血,我脆弱的身體再也不堪重負。
我癱倒在地,任憑鎖鏈將我纏繞,只能徒勞地吞吐最後一絲空氣。
一切迎來了沉寂。
這是我第二次在她手中迎來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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