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回 寒月俏婢偶感风寒 热肠贤女义助真情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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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玉湘云又挽着手说了好一会子话,真是越说越投机,从诗词古文至今日传奇,从二人儿时种种趣事至如今府中闲杂,说的正在兴头上,却见远远的有个白衣人影。两人都唬了一跳,湘云壮着胆子问道:「谁在那里?这么偷偷摸摸的?」

  

   「是我。」那影子远远的道。

  

   「是妙玉姐姐。」黛玉听了声音喜道,忙拉着湘云的手过去。妙玉也朝他们走来。黛玉问道:「姐姐如何到了这里?」

  

   妙玉笑道:「我听见你们大家赏月,又吹的好笛,我也出来玩赏这清池皓月。顺脚走到这里,难不成你们两个也偷偷摸至这里?」

  

   黛玉笑道:「我们闲坐无趣,正在这里赏月联诗呢。」说着,便将方才二人所联诗句重复一遍。

  

   妙玉笑道:「好诗,好诗,果然太悲凉了。不必再往下联,若底下只这样去,反不显这两句了,倒觉得堆砌牵强。只是方才我听见这一首中,有几句虽好,只是过于颓败凄楚。此亦关人之气数而有,所以我出来止住。如今老太太都已早散了,满园的人想俱已睡熟了,你两个的丫头还不知在那里找你们呢。你们也不怕冷了?快同我来,到我那里去吃杯茶,只怕就天亮了。」

  

   黛玉笑道:「谁知道就这个时侯了。走吧湘云,妙玉姐姐的茶可是最享受的。」说着牵着湘云,三人遂一同来至栊翠庵中。只见龛焰犹青,炉香未烬。几个老嬷嬷也都睡了,只有小丫鬟在蒲团上垂头打盹。妙玉唤他起来,现去烹茶。忽听叩门之声,小丫鬟忙去开门看时,却是紫鹃翠缕与几个老嬷嬷来找他姊妹两个。进来见他们正吃茶,因都笑道:「要我们好找,一个园里走遍了,连姨太太那里都找到了。才到了那山坡底下小亭里找时,可巧那里上夜的正睡醒了。我们问他们,他们说,方才亭外头棚下两个人说话,后来又添了一个,听见说大家往庵里去。我们就知是这里了。」

  

   妙玉忙命小丫鬟引他们到那边去坐着歇息吃茶。自取了笔砚纸墨出来,将方才的诗命他二人念着,遂从头写出来。黛玉见他今日十分高兴,便笑道:「从来没见你这样高兴。我也不敢唐突请教,这还可以见教否?若不堪时,便就烧了;若或可政,即请改正改正。」

  

   妙玉笑道:「你这小嘴又不饶人了,我也不敢妄加评赞。只是这才有了二十二韵,我意思想着你二位警句已出,再若续时,恐后力不加。我竟要续貂,又恐有玷。」

  

   黛玉道:「果然如此,我们的虽不好,亦可以带好了。」

  

   妙玉道:「如今收结,到底还该归到本来面目上去。若只管丢了真情真事且去搜奇捡怪,一则失了咱们的闺阁面目,二则也与题目无涉了。」二人皆道极是。妙玉遂提笔一挥而就,递与他二人道:「休要见笑。依我必须如此,方翻转过来,虽前头有凄楚之句,亦无甚碍了。」

  

   二人接了看时,只见他续道:

  

   香篆销金鼎,脂冰腻玉盆。

  

   箫增嫠妇泣,衾倩侍儿温。

  

   空帐悬文凤,闲屏掩彩鸳。

  

   露浓苔更滑,霜重竹难扪。

  

   犹步萦纡沼,还登寂历原。

  

   石奇神鬼搏,木怪虎狼蹲。

  

   赑屃朝光透,罘罳晓露屯。

  

   振林千树鸟,啼谷一声猿。

  

   歧熟焉忘径,泉知不问源。

  

   钟鸣栊翠寺,鸡唱稻香村。

  

   有兴悲何继,无愁意岂烦。

  

   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谁言。

  

   彻旦休云倦,烹茶更细论。

  

   后书:《右中秋夜大观园即景联句三十五韵》黛玉湘云二人皆赞赏不已,湘云道:「可见我们天天是舍近而求远。现有这样诗仙在此,却天天去纸上谈兵。」

  

   妙玉笑道:「明日再润色起来方是好诗,如今且先喝茶罢。」说着给湘云黛玉都斟了茶。

  

   湘云喝了茶,更是赞不绝口,黛玉笑道:「怎样,我说妙玉姐姐的茶是享受吧?」却想起湘云这两日总是不大精神,便道:「妙玉姐姐除了这诗词和香茗,医术也是了得的,这些日见你不爽利,何不让姐姐给你看一看?」

  

   湘云道:「这大晚上已是叨扰,再不敢劳驾的。」

   妙玉笑道:「也不用听颦儿这满嘴的胡说,我只不过略懂些医术而已,我见你面色是差一些,若不嫌弃,还请借脉象一观。」

  

   湘云只得将衣袖挽了上来,露出白嫩的胳膊递给妙玉。妙玉闭了眼,将三根修长如嫩葱的玉指压在湘云腕上闭眼诊了一会儿,又换了另一只手也诊了一番,方睁开眼笑道:「可是身子经常乏累?」湘云红着脸点了点头。

  

   黛玉问道:「好姐姐,云妹妹是什么病?可厉害?」

  

   妙玉笑道:「不妨事,只是常理之数,如今也不用用药,只平日里多注意休养,不要太劳累,不要受了风寒便是了。」

  

   湘云只怕妙玉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见妙玉这么说,忙道:「正是呢,多谢妙玉姐姐了,如今已经这般时候了,总要回去睡一会子才行,林姐姐,你回么?」

  

   黛玉自那日和宝玉亲近之后,还没和妙玉相处,如今正想将满肚子的甜美拿出来说给妙玉,因笑道:「我累了,走不动了,况且这茶才吃了第二泡,才出味呢,不如你也不走了,咱们再说一会子话,在这里胡乱睡一会就是了。」

  

   湘云道:「这可太叨扰了,我还是回去好了。」

  

   黛玉道:「也好,那你只管把外面那群人都带回去吧,就说我懒怠走,不回去了。」

  

   湘云便起身告辞,带领丫鬟出来。妙玉送至门外,看他们去远,方掩门进来,在黛玉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道:「你这小丫头子,居然敢夜不归宿了。」

  

   黛玉笑着按着妙玉坐了,又倒了两杯茶来,便轻轻坐在了妙玉腿上道:「好姐姐,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吗。」

  

   妙玉揽住了黛玉的腰笑道:「颦儿,你的精神头是一天比一天好了,如今闹了一晚上,天都要亮了,你还这么精神,看你这模样,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儿瞒着姐姐?」

  

   黛玉羞道:「哪里有什么开心的事?」

  

   妙玉笑道:「还说没有,都在你脸上写着呢。让我来猜猜,是和宝玉……」

  

   见黛玉脸红着低了头,便问道:「你……你也和宝玉……」

  

   黛玉挂着妙玉的脸道:「好姐姐,脑子里都想的是些什么,好不知羞。」

  

   妙玉脸上也一红,道:「那是?」

  

   黛玉这才扭捏道:「他……他亲了我,本来是想那样,只是我不依……」

  

   妙玉在黛玉脸上轻轻拧了一把笑道:「前日里你还把我这当姐姐的拱手相送,如今怎么轮到你就这般起来?」

  

   黛玉道:「颦儿只是想留着清白的身子在洞房之日再给了他。」

  

   妙玉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又问道:「我听说湘云是半年前就嫁出去了,只是刚过门子没几日就守了寡,可是有的?」

   黛玉点了点头:「湘云身世本和我差不多,都是可怜的,只有老太太疼她些,也是打小跟我一处长大的。说来好笑,小时候我还经常和她生气的,还都是为了宝玉多一些。」

  

   妙玉道:「哦?她也跟你一般和宝玉青梅竹马的?」黛玉点了点头。妙玉哦了一声,心中已经猜到一二。

  

   黛玉问道:「云丫头也是个有才情的,方才正是看我心中孤寂,想念家乡才来安慰我,其实我知道,她的心里也一定是苦的。只是姐姐怎么也关心起这些事来?」

  

   「我?我也只是好奇,随便问问。」二女又说了许多话,不在话下。

  

   却说八月十五宝玉去北静王府吃酒听戏,直至天蒙蒙亮才回来,到了园子里见酒席已撤,只得回了怡红院,刚要敲门,门却打里面开了,只见晴雯批了一件衣服道:「小祖宗,你在那边又耍得疯了,害人等到这会子。」说着用手遮着小嘴打了个哈欠。

  

   宝玉见晴雯一脸疲惫,不由心疼:「好姐姐,你只管睡你的,何苦这么熬着,当心又病了可不是闹的。

  

   说话间来到里屋,晴雯一面帮宝玉宽衣一面到:「那些小蹄子一个比一个懒的,睡着了更跟挺尸的一般,叫都叫不醒的,我只想着你若回来没人给开门岂不生气,倒不如我多等一会子罢了,让她们死挺尸去。」

  

   宝玉见晴雯小手有些冰凉,便道:「凭你有这份心,也该多穿些衣服才好,虽是八月,这后半夜露水下来也是凉人,当心着凉可不是闹的。看你这小手这般冰冷,快让我给你暖暖。」

  

   晴雯心中一暖,口上却道:「我可受用不起,你赶紧睡了罢。这天都快亮了。只眯一会就又要起来了。」

  

   宝玉拉着晴雯不放道:「不行,我只暖着你,不如你陪我睡。」

  

   晴雯道:「少胡缠,一会子她们醒了,当心让她们看了去。」

  

   宝玉仍不依:「看了去又怎样?谁还敢外头乱嚼舌根子去?看我不撵了她?」说着便拉晴雯在自己榻上躺倒。

  

   晴雯执拗不过,只轻轻揪了揪宝玉的耳朵道:「你真是越来越有公子派头了,动不动就要骂这个撵那个的,才听说,前儿你连赵姨娘都骂了?」

  

   宝玉便笑着将那日的事给晴雯讲了。晴雯在宝玉怀里听得掩嘴偷笑,看得宝玉又有些痴了,那手便也不安分起来:「好姐姐,且再让我摸摸你的小白虎。」

  

   说着,手已经探入了晴雯的小衣,热热的覆在了晴雯光滑无毛的耻丘上。

  

   晴雯忙夹着双腿道:「小祖宗,快别闹了,天都要亮了,快好好睡一睡吧,我的头也有些沉沉的,明儿我再好好陪你可好?」宝玉听了,这才作罢,紧紧抱着晴雯睡了。

  

   不一会子,天已发亮,却是麝月先起来,见榻上宝玉抱着晴雯还睡着,便轻轻推宝玉道:「二爷,醒醒,一会儿外头的人都醒了,让人看了不好。」

  

   宝玉心里惦念湘云,本睡得不沉,如今麝月一推便醒了,忙示意麝月止声,才轻轻的将被晴雯枕着的胳膊抽出来,起了身子,又仔细的给晴雯盖上了,在晴雯额头上轻吻了一下,才让袭人服侍梳洗:「昨儿晴雯等了我一晚上,如今咱们轻声点,莫要吵到她,且让她多睡一会子。」一时梳洗完毕,又胡乱吃了口饭,便往枕霞阁去了。

  

   到了枕霞阁,却见湘云和宝钗正在榻上坐着说话,二女见宝玉来了,脸上都已红,不约而同的止住了话头。

  

   宝玉也没想宝钗会一大早的来,心中又有鬼,不免有些尴尬,因道:「宝姐姐,今儿不用理事?一大早的来看云妹妹了。」

  

   宝钗笑道:「许你来,我竟不能来?难道只许你一个挂念湘云的?」

  

   宝玉讪笑道:「这几日也不得空没有去给姨妈请安,不知她老人家身上可好些了?」

  

   「多谢费心挂记,倒是好些了。宝兄弟快坐下说话吧。」

  

   宝玉厚脸嘿嘿一笑,自己寻位子坐了。三人一时都没了话。终于是湘云憋不住了道:「爱哥哥,我俩的事儿我都和宝姐姐说了。宝姐姐这么一大早来正是给咱们出主意来的。」

  

   宝玉听了心里更是没了着落,口中只道:「宝姐姐,我……」

  

   宝钗却是一笑道:「好了,云儿都和我说了,我是明白的。咱们也不打哑谜,一会儿我还要过去大嫂子那边,有什么话也不用掖着藏着的。不知宝兄弟可有什么法子?」

  

   宝玉道:「法子道是有,只是不知是否妥当。」

  

   湘云听宝玉有了法子,忙凑过来揽着宝玉的胳膊道:「我就知道爱哥哥会有办法的,是什么法子,快说来。」

  

   宝玉只得红着脸将凤姐说的在外头置办房舍接了湘云去的事儿说了一遭。说完却看着宝钗。湘云却笑道:「你们两个是不是背着我商量过了,如今想的法子竟是差不多的。宝姐姐是想让我先在她那里住着。」

  

   宝玉听了笑着对宝钗道:「原来宝姐姐也是这么个意思?」

   宝钗点头道:「我也没大想好,你方才说的倒也是个法子了,只是你又要置办房舍,又要打扫,还要现买人,这样一拖下去,只怕还要段时日,恐夜长梦多,别再生出什么变故。依我看,不如先将云妹妹找个法子接出来,就住在我那头,一来她今日身子不受用,我也好照看,二来我那里清静,去的人少,更稳妥些。等你那边收拾停当了再让妹妹过去,你看可妥当?」

  

   宝玉连连点头道:「宝姐姐,还是你想得周密,我先谢过宝姐姐了。」湘云也连连点头。

  

   宝钗笑道:「你也不用谢我,我不看在你的面上,只为了湘云也要这么做的。」湘云抱住了宝钗道:「好姐姐,知道你最疼我。」

  

   宝玉又道:「这地方是有了,只是不知该寻个什么借口把云妹妹接出来?」

  

   宝钗道:「方才你来的时候我们正说这回事呢。你来的正好,一起出出主意吧。」说着又转向湘云道:「云妹妹,你在那边是怎么个情形?」

  

   湘云撇了撇嘴道:「还能是什么情形,和他们府上的老爷太太们只是早晚两遭去请安,除此之外连话都没有几句的。」

  

   「你在那府里可是也这么大大咧咧?」

  

   湘云道:「哎呀宝姐姐,我再没心也不能够的,一来人家就这么一个儿子还年轻轻的就殁了,虽是有些日子了,那老来丧子的痛怕是三年五载也淡不去的,我哪里还会像在园子里这般玩闹?况且我又有了身子,身子不舒坦且又闹心,哪里还能像和你们在这边这样说闹的?只每日里把自己闷在房里不肯出门罢了。」

  

   宝钗听了低头想了一回,便说道:「我倒是有了个笨法子,先说说你们可别笑。」

  

   湘云宝玉忙点头道:「宝姐姐想的自然是好主意,就快说吧。」

  

   「也只是一时胡乱想的,行不行还要大家商量了。湘云,你这般情形是最好的,回去了你只管仍这样,找个机会便跟身边的丫鬟们随口说说自己命苦,刚过门便克死了卫公子,心里过意不去,要去出家当姑子去。她们初听了怕只是当句笑话,你却也不必再提,只是日后便在屋里吃斋念佛,不出几日,丫鬟们肯定保不住要和那卫家老爷太太说起,等他们问起你来,你便再提起这档子事,他们自然不依的,你就只假装不情愿却又乖乖听话,回屋里仍是吃斋念经,这般再过几日,你预备好个纸条,只说卫公子的死你心里过意不去,要一辈子侍奉佛祖给卫公子诵经,如今既然他们不允,你只得自行去了。然后你也不必带什么东西,只身找那没人处,我们自会让人接应你,到时候偷偷的出来,你便藏起来。那卫府自然会寻你,只怕也会在周遭庵里多注意,这边老太太不知,也不怕卫府上的人来问。你们看可妥当?」

  

   待宝钗说完,宝玉湘云二人都拍手称道。湘云更是道:「可真巧了,这几日我在那边闷得心慌,可不是正又将华严经找出来翻看呢,姐姐虽是没看过那府里上下人,如今竟把他们的反应都说的差不多了。」

  

   三人便又商议了一阵子,说了些细节,才散了。宝玉往贾母处用了午饭又回到怡红院。进了门,却见晴雯仍在床上躺着,宝玉便笑道:「好你个懒丫头,竟足足睡了这大半天,连饭都顾不得吃了不成?」

  

   晴雯听宝玉来了,忙挣扎着要坐起来。宝玉见晴雯没精神头,忙坐过去道:「可是怎么了?」

  

   麝月在一旁道:「昨儿等你着凉了,如今身上热着呢。」

  

   宝玉忙伸手去摸晴雯的额头,果然有些发烫,忙又按了晴雯躺下道:「你看看,昨儿还说,如今竟是真的着了凉了?看大夫了没有?」

  

   晴雯摇摇头道:「只是身子懒懒的,有些热,略睡一会子怕也就好了,哪里就有这么精贵的。」

  

   宝玉正色道:「都烫成这样了还逞强,如今可不依你了。麝月,你快去二门外找茗烟,让他把王太医找来给晴雯看看。」

  

   麝月道:「二爷快别这么声张,那王太医是长来走动的,如今你请了来,起不让旁人知道了要问是谁病了?若是让夫人知道了,少不了让晴雯搬出外头去养着好了再进来,到了外头,却不知道要多少时日才能进来了。」

  

   宝玉听麝月说的句句在理,便笑道:「还是姐姐想的周到,可晴雯病了也不能只这么拖着,我这就让他们找个不熟的大夫悄悄的进来给晴雯瞧瞧。」

  

   「你呀,知道你心疼这小蹄子,只当你俩的好事别人不知道呢?」麝月一面说着,自己的脸倒是红了,又道:「还是我去找吧,你只管坐着就是了。」说着便去了。

  

   晴雯道:「你这小蹄子又在那里嚼蛆,我们有什么好事?你倒是说说。」

  

   「什么好事,只管自己心里知道就是了,你还非逼我说出来倒是没大家意思。」说着笑着出去了。

  

   晴雯羞着对宝玉道:「都是你不好!又让这小蹄子知道了来笑话我。」

  

   宝玉笑道:「怕什么,敢明儿我八抬轿抬了你再进这门,看她还拿什么笑话?」

   晴雯听了心里甜甜的,口上却道:「少来哄我,你这八抬轿倒是已经备下了,却不知等着谁呢。」

  

   宝玉道:「即便此次不是给你,也只是个先后罢了。好姐姐,你这还热着,少说两句吧,好好养养精神是正经。」说着亲手倒了一杯茶,看晴雯吃了又扶她躺好,便握着晴雯的手在一旁坐着。

  

   一时人回大夫来了。宝玉便走过来,避在书架之后。只见两三个后门口的老嬷嬷带了一个大夫进来。这里的丫鬟都回避了,有三四个老嬷嬷放下暖阁上的大红绣幔,晴雯从幔中单伸出手去。那大夫见那手白皙柔嫩手上有两根指甲,足有三寸长,尚有金凤花染的通红的痕迹,便忙回过头来。有一个老嬷嬷忙拿了一块手帕掩了。那大夫方诊了一回脉,起身到外间,向嬷嬷们说道:「小姐的症是外感内滞,近日时气不好,竟算是个小伤寒。幸亏是小姐素日饮食有限,风寒也不大,不过是血气原弱,偶然沾带了些,吃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说着,便又随婆子们出去。

  

   那大夫只见了园中的景致,并不曾见一女子。一时出了园门,就在守园门的小厮们的班房内坐了,开了药方。老嬷嬷道:「你老且别去,我们小爷罗唆,恐怕还有话说。」

  

   大夫忙道:「方才不是小姐,是位爷不成?那屋子竟是绣房一样,又是放下幔子来的,如何是位爷呢?」

  

   老嬷嬷悄悄笑道:「我的老爷,怪道小厮们才说今儿请了一位新大夫来了,真不知我们家的事。那屋子是我们小哥儿的,那人是他屋里的丫头,倒是个大姐,那里的小姐?若是小姐的绣房,小姐病了,你那么容易就进去了?」说着,拿了药方进去。

  

   宝玉看时,上面有紫苏,桔梗,防风,荆芥等药,后面又有枳实,麻黄。宝玉道:「该死,该死,他拿着女孩儿们也象我们一样的治,如何使得!凭他有什么内滞,这枳实,麻黄如何禁得。谁请了来的?快打发他去罢!再请一个熟的来。」

  

   老婆子道:「用药好不好,我们不知道这理。如今再叫小厮去请王太医去倒容易,只是这大夫又不是告诉总管房请来的,这轿马钱是要给他的。」

  

   宝玉道:「给他多少?」

  

   婆子道:「少了不好看,也得一两银子,才是我们这门户的礼。」

  

   宝玉道:「王太医来了给他多少?」

  

   婆子笑道:「王太医和张太医每常来了,也并没个给钱的,不过每年四节大趸送礼,那是一定的年例。这人新来了一次,须得给他一两银子去。」

  

   宝玉听说,便命麝月去取银子。麝月道:「花大奶奶还不知搁在那里呢?」

  

   宝玉道:「我常见他在螺甸小柜子里取钱,我和你找去。」说着,二人来至宝玉堆东西的房子,开了螺甸柜子,上一格子都是些笔墨,扇子,香饼,各色荷包,汗巾等物,下一格却是几串钱。于是开了抽屉,才看见一个小簸箩内放着几块银子,倒也有一把戥子。麝月便拿了一块银子,提起戥子来问宝玉:「那是一两的星儿?」

  

   宝玉笑道:「你问我?有趣,你倒成了才来的了。」

  

   麝月也笑了,又要去问人。宝玉道:「拣那大的给他一块就是了。又不作买卖,算这些做什么!」

  

   麝月听了,便放下戥子,拣了一块掂了一掂,笑道:「这一块只怕是一两了。宁可多些好,别少了,叫那穷小子笑话,不说咱们不识戥子,倒说咱们有心小器似的。」、

  

   那婆子站在外头台矶上,笑道:「那是五两的锭子夹了半边,这一块至少还有二两呢!这会子又没夹剪,姑娘收了这块,再拣一块小些的罢。」

  

   麝月早掩了柜子出来,笑道:「谁又找去!多了些你拿了去罢。」

  

   宝玉道:「你只快叫茗烟再请王大夫去就是了。」

  

   婆子接了银子,自去料理。一时茗烟果请了王太医来,诊了脉后,说的病症与前相仿,只是方上果没有枳实,麻黄等药,倒有当归,陈皮,白芍等,药之分量较先也减了些。宝玉喜道:「这才是女孩儿们的药,虽然疏散,也不可太过。

  

   旧年我病了,却是伤寒内里饮食停滞,他瞧了,还说我禁不起麻黄,石膏,枳实等狼虎药。我和你们一比,我就如那野坟圈子里长的几十年的一棵老杨树,你们就如这凤姐姐送过来的白海棠,连我禁不起的药,你们如何禁得起。」

  

   麝月等笑道:「野坟里只有杨树不成?难道就没有松柏?我最嫌的是杨树,那么大笨树,叶子只一点子,没一丝风,他也是乱响。你偏比他,也太下流了。」

  

   宝玉笑道:「松柏不敢比。连孔子都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可知这两件东西高雅,不怕羞臊的才拿他混比呢。」说着,只见老婆子取了药来。宝玉命把煎药的银吊子找了出来,就命在火盆上煎。

  

   晴雯因说:「正经给他们茶房里煎去,弄得这屋里药气,如何使得。」

  

   宝玉道:「药气比一切的花香果子香都雅。神仙采药烧药,再者高人逸士采药治药,最妙的一件东西。这屋里我正想各色都齐了,就只少药香,如今恰好全了。」一面说,一面早命人煨上。待药煎好了,亲自喂晴雯吃了,不在话下。

  

   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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